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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夏天的风(1/2)

子矜回到病房,乐乐占了大半张病床,睡得张牙舞爪。萧致远一手护着小家伙,小心不让她摔下去,自己却被挤到了一边。

子矜有些好笑地看着父女俩,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。

乐乐一下子醒过来,口中嘟囔着“爸爸”,一睁眼见是子矜,便甜甜的翻了个身,放心的睡过去了。

她把女儿放在在沙发上,又给她盖好毯子,听见萧致远问:“静珊走了?”

“噢,她临时有事,回公司了。”子矜站在床边给他查看输液药水,问,“你要睡一会儿吗?”

“不用,一会儿陈攀过来。”萧致远微微蹙着眉,“你怎么了?”

子矜在他床边坐下来,顺手拿起身边一份报纸:“没怎么啊。你休息吧,我看会儿报纸。”

报纸的头条便是山区泥石流导致一辆旅游大巴被困,子矜躲在报纸后边,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,直到报纸唰的一声被萧致远扯下来了。

他若无其事的拿着那张报纸:“什么新闻你看了这么久?”

“也没什么,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了。”子矜看着那辆被困的大巴,游客们焦虑的神情,微微一笑,“那时候真谢谢你。”

萧致远看她一眼,神色宁淡:“那么久了,你还记得?”

“怎么不记得?”子矜将头发拨回耳后,微微笑着,“如果不是你,我们全班就被困在那条山路上回不来了。”

那还是五六年前,子矜在读大学,班级里组织出游踏青,大家一致同意周末去温塘看油菜花。前一天还玩得好好的,回去那天却下雨,加上大雾高速封了道,司机便载着他们上了另一条公路。结果大巴在路上抛锚了。

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车子一时半刻又修不好,眼看天色暗下来,同学们都急了,幸好碰上了另一辆经过的车子。

那辆小车停下来,问司机需不需要帮忙。

车子是确定修不好了,小车司机同情地说:“我去问问我们经理,看有没有办法。”

子矜是班长,便跟着一起过去了。

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致远。

那时的萧致远也不过刚毕业进入上维工作,分管的是集团刚起步的旅游度假项目。她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,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,头发短短的,衬得五官立体而双眸深邃。她因为心急,说话的语速难免有些快,他静静的看着她,忽然笑了,伸手递了一块手帕给她:“头发都淋湿了,先擦一擦吧。”

子矜有些赧然,接过了手帕,却没有急着擦,依旧认真的将情况说完。

萧致远听完,然后吩咐司机:“我们的考察团是不是还在前边的富林镇?”

“是的,这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。”

“小姑娘,不如这样吧?你和我一起去前边的富林镇,我们有一辆闲置的大巴停在那里。到了那里你和司机一起回来,接你们同学回学校。”

子矜恨不得千恩万谢,连忙说:“那您稍微等一下哦,我去和同学说一声,让他们等等。”

她一转身就冲回雨里去了。萧致远微扬了眉梢,示意司机跟上,把伞替她送过去。

子矜重新做回车子里,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。

萧致远却注意到了,找了块毛巾给她:“擦一擦吧。”

一路上随便聊了聊学校专业,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富林镇。萧致远打了个电话,来考察富林一带古镇旅游资源的专家们所坐的大巴还真闲置着。他便指派司机把大学生们送回学校。临上车前,子矜找到萧致远:“您留一个电话给我好吗?”

他俊眉修目,笑得慵懒随意,也没问为什么:“好啊。”

子矜在自己手机上输下号码:“回头我们会把费用还给您。”

他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说:“你不回拨给我?”

“哦,对。”子矜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说,“桑子矜,我叫桑子矜。”

眸中仿佛有异样神采,他轻声,喃喃重复一遍:“桑子矜……”

那时桑子矜天真的以为,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。可很久之后,她却明白过来,这世上或许有人一生皆圆满如意,顺风顺水——可世事时光,于她而言,从来都是吝啬的。

“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们?”子矜低着头,给他削雪梨吃。梨子个头并不大,她握着瑞士军刀,转了一圈又一圈,青黄色的果皮连成长长一条线,不曾断裂。

他随手翻着报纸,笑笑说:“看你们可怜。”

其实当时他们是挺可怜的,有几个女生还哭了。子矜回想起往事,唇角微勾,她停下手里的动作,歪着头看他:“不是因为我吗?”

他瞥她一眼,触到她唇角的笑意,忽然心跳快了一拍,却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睛:“想多了吧你?当时你就一黄毛丫头你以为我一见钟情?”

子矜低下头,继续削梨:“那我后来坚持要给你车费,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?”

萧致远放下报纸,目光柔和:“那倒没有,就觉得这小孩还挺认真,挺较劲的。”

子矜细细的将雪梨切成小块,放在水果盆里,自己也觉得好笑。

回到了学校,又开过班会,全班同学凑了四百块钱,委托子矜把车费还回去。子矜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打了电话,同萧致远约了时间。

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,又在忙什么,只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。

那天约在了咖啡店,子衿在柜台前看了许久,只觉得价目表上每一样都贵,实在想不通一杯小小的饮料竟要二三十块钱。萧致远还没来,总不能他们欠他人情,最后还是他请客吧?子衿看了半天,点了一杯香草拿铁。

“要加奶油吗小姐?”服务生客气的问。

“要另外加钱吗?”子衿有些踌躇。

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桑子衿,十分小家子气的回答:“……那算了。”

一回头,萧致远进来了。他大约是下班赶来的,还穿着衬衣西裤,愈发显得身材颀长。

她着急又看了一边价目表,发现最便宜的是espresso,才十八块钱,便说:“再要一杯espresso。”

付完钱,子衿转身招呼他:“萧先生,这里。”

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,服务生端上两杯咖啡:“哪位要的是espresso?”

子矜看到那么小杯,有些傻眼,却也不得不说:“我的。”

他一直微笑着看她,看到她背着嫩黄的书包,以及虽然旧、却洗得极干净的球鞋,问:“开始上课了?”

“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车费。”子矜连忙把钱掏出来,她装在一个信封里,干干净净四张崭新的红色大钞。

萧致远眉目舒展,说:“不用了。”

“不行。”子矜却坚持。

他看她认真不过的眼神,终于还是收下了。

子矜松了口气,喝了一小口褐色的液体,却倏然皱眉——怎么会这么苦?她在学校喝的雀巢速溶都是甜甜的啊?

萧致远微微低了头,掩去眼底的笑意,转头叫了服务生:“麻烦这里再要一杯温水。”

因为萧致远刚从国外回来,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甚熟悉,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文城街头巷尾的美食。

“那下次你带我去吃那家面馆吧。”萧致远最后与她敲定,眼神中又几分得逞的笑意。

子衿全无察觉:“好啊!”

聊了很久,最后子衿看看时间:“我要回学校了,宿舍十点就关门了。”说话间还盯着那杯拿铁看了好几眼,他统共没喝几口,于是她只是心疼那三十块钱。

他自然而然的要买单。子矜却抢着说:“我已经买了。萧先生,谢谢你了,本来我们班打算做一面‘助人为乐’的锦旗送给你呢。”

他怔了怔,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有些不确定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,最后舒展了眉眼,大笑起来。

那一晚子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上铺的方屿翻了个身,小小说了句梦话,她只是睡不着,听到自己心跳如鼓。是因为那一杯小小的espresso吗?她为了不浪费,还是皱着眉全喝了,谁知兴奋到失眠……

正在胡思乱想,手机滴的一声,收到一条短信:桑同学,车费只需240。明天中午有空吗?找你退钱。”

她一下子更精神了,连忙回:“好。”

“不过后来发短信给你,说要退还160块钱,那是我故意的。”萧致远咬了一口雪梨,微笑着说。

“啊?”子矜愕然。

他似笑非笑,又仿佛意有所指:“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上心。”

乐乐在身后的沙发上翻了个身,睡梦中还啧了啧嘴,活脱脱的像她的父亲。

子矜沉默了一会,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,只打开了电视。

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小,新闻的间隙正好插入一支广告。

衣香鬓影的舞会,神动意扬的男女,暧昧低语时,倏然间灯光全灭。

暗夜之中,英俊的公爵一伸手,身边空空如也,只有无声的风撩动一摆。

片刻的彷徨之后,所幸空中还残存着她仅有的痕迹,公爵随着那细微如丝的香氛,寻觅到了躲在面具之后的少女。

是她——Night·Moment。

竟是童静珊香水的广告。

子矜是第一次看到,可那种感觉却异样的熟悉。

她静静的转过脸:“萧致远,你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见过我吗?”

她的声音很低,又因为刻意垂着眼神,只叫他看见秀长微颤的睫毛,眼睑上密密落下的一片阴影。

萧致远怔忪片刻,低低说:“你知道了?”

“那个人是你?”子矜重复了一遍,“停电那个晚上,那个人是你?”

他没有否认,专注的看着她,扣住了她微颤的手:“是,在车子抛锚之前,我已经认识你,桑子矜。”

方唐古镇离文城大约三个半小时的车程,子矜是班长,旅行包车、目的地住宿都是她早早去找了旅行社谈妥的。出发上了高速,沿途的景致极佳,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已经盛开,灿烂如同梵高笔下热烈的花季。而一群年轻学生在车子里自然是欢声笑语,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丝毫不觉得疲倦。

到了小镇温塘,大家一拥而下,叽叽喳喳的分配房间、前台领钥匙,四散开去了。

子矜在班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,也不挑房间,等到大家选完,她才和方屿拿了剩下的一把钥匙进了房间。

大学生们经济条件有限,几十块钱的房间条件着实好不到哪里去。她们住的房间又是朝西,晒不到太阳,被子有些潮湿,墙上甚至还有霉斑,就连电视杂音都很重。

“桑子矜,你就不会给自己挑间好点的房间。”方屿抱怨她,“真是的,这里太潮了。”

“好了啦,别抱怨了,总要有人住的嘛!”子矜亲热的抱住她,“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啊!”

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子矜的条件不大好,方屿素来刀子嘴豆腐心,也就不生气了,撇了撇嘴,故意说:“你好不容易才拿三千块奖学金,我可不敢一顿吃没了。”

温塘小镇名气不大,从未入选过“中国最美的十大古镇”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号,没有大批蜂拥而至的游客,却有着南方最美的梯田和油菜花。古镇上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,如今是很多学校艺术系学生采风的首选。

子矜他们班级是纯粹来凑热闹的,玩闹了一整天,最后找了一家小酒店吃饭。小酒店自然坐不下三十多个人,于是男生们搬了两个大桌子到门口。

老板拿出了自家酿的桂花酒,度数不高,却香甜醇厚。端上来的菜也都是家常小炒,新鲜蕨菜,自家腌的笋干肉丝……正对小镇那条清澈如玉带的溪流,绿荫冠盖下凉风徐徐,景致秀丽。

吃饱喝足,最后有人掏了纸牌出来,招呼说:“晚上打牌吧?”

子矜拉了拉方屿:“我先回去洗个澡,一会儿再回来。”

“我和你一起去吧。”方屿也站起来,“这天气热死了,刚才我爬山,T恤全湿透了。”

子矜洗完澡出来,方屿正拿着香水瓶往房间里四处喷洒,一边抱怨说:“好大一股霉味。”

子矜从来没用过香水,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:“挺好闻的。”

“我妈买给我的。”方屿有意往她身上摁了两下,“喜欢就多喷点。”

“太多了!”子矜笑着跑开,“淡淡的才好闻。”

小旅店也没有吹风机,子矜就散着头发同方屿一道出门。

天将日暮,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消匿。白日里黑瓦白墙、碧水流波的小镇蒙上了青岚色泽,每家每户都亮起了橘色灯光,这样的夜,温暖了在外的旅人。

她们走在石桥上,子矜停下脚步,此刻的温塘仿佛是古时青衫磊落的侠士,隐匿起素日仗剑在手的锋芒,手执竹卷,挑灯夜读,眼角眉梢都是那一抹宁淡温和。

“真美。”她忍不住轻声赞叹。

倏然间,那些灯一盏盏的都灭了——水墨长卷失去了照明的光亮,黯淡在寂静之中。

“停电了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句,跟着好多声音都开始一遍遍重复:“哇塞,停电了!”

对于古镇上的游客来说,停电的夜晚是真的稀奇,很多人都从旅馆冲出来,站在石桥上,打开手机的电筒,晃晃悠悠的开始寻找同伴。

方屿扶着石桥围栏,心有余悸:“刚才有个人冲过来,撞了我一下。”

“放心吧,要是你摔下去了,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。”

视力终于适应了此刻的黑暗,子矜能听到身边有个男生在向陌生的女孩要电话……属于年轻人的春意与骚动在这个寂静的古镇中蔓延开去,可她却觉得安静——

这个当下,这样安静,只有夏天的风是无声流动的,画笔和相机都难以临摹此刻的安静。

或许是因为周遭的寂然黑暗,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奇迹般的消失了。

有些事一个人藏在心底太久了,总会憋闷的。她忽然很想和好友说些什么。

“方屿,我找到姐姐了,亲生姐姐。”

身边的好友并没有接话,子矜心底有些感激,此刻她只是想倾述,而不论方屿说什么,或许都会打消她一口气说完的勇气。

子矜是和姐姐桑子曼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。子曼大她两岁,比内向的妹妹活泼得多。有人来领养孩子,选中了爱说会唱的姐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哪怕当时孤儿院的阿姨再怎么劝说,那家人却只肯将姐姐带走。

和姐姐断了音讯的那段时间,子矜也没哭,就是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坐在房间里,眼巴巴的看着外边那片小小的草地。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对老夫妻,指明要领养一个女孩,一群孩子中,他们一眼看中了不怎么说话的子矜。

那时的桑子矜七岁,刚刚要读小学的年龄。

老夫妇都是大学的教授,因为儿子去了美国成家立业,好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,家中寂寞,便商量了一番,决定做些善事,来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。

他们给子矜布置一间极温馨的房间,书橱里放满了这个年纪孩子喜欢的书,且亲切的告诉她,从今往后,她就住在这里,可以叫他们爷爷奶奶。

小姑娘不说话,只是看着两位老人,眼神怯怯的,仿佛认生的小猫。

奶奶心疼的一把抱住她,念叨着:“这孩子怎么长这么瘦?”

两年多的时间,子矜终于可以不再吃福利院里定点的营养餐。奶奶的手艺很好,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,她的个儿蹭蹭蹭的就起来了。爷爷是数学系的老教授,教她围棋和奥数题,子衿从内向到开朗,真正把一对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。

可后来子衿知道,时光世事,之于她来说,从来都是吝啬的。

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,她参加完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回来,却看见屋子里坐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。

爷爷是前天突发心肌梗塞,走得很快,她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。他们的儿子从美国赶回来,坚持要把母亲接去美国。

子矜躲在小房间里,听到外边的争执声。

“……老头子走了,我再出国,子衿怎么办?”

“妈,那小孩和我们非亲非故的,实在喜欢,我们每年给她汇点钱也就是了……”

那个晚上,子矜悄悄走进奶奶的房间,十分乖巧的说:“奶奶,你去美国吧。我回去会好好读书,将来去美国看你好不好?”

奶奶抱着她,眼泪润湿了小姑娘的发辫,一遍遍的说:“我让你回去,你爷爷他会怪我的啊!他说了要培养你读大学,将来再读博士……”

“奶奶,我向你保证,我将来会读大学的。”子矜踮起脚尖去擦奶奶的眼泪,小小的眉眼异常坚定,“你去美国吧,不然叔叔会很难过的。”

后来她依旧回到福利院,磕磕绊绊的读完初中、高中,终于考上了大学。

尽管有着政府的补助,可是大学一年近五千的学费还是让子矜觉得压力很大。她申请助学贷款,做勤工俭学,申请国家奖学金。偶尔躺在宿舍的床上,听着室友们讲起校园里那些会打篮球的男生,街上正在打折的新款连衣裙,也不是不羡慕的。可她分不出精力恋爱,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找一找当年那样善待她的奶奶。

时光世事,之于桑子矜来说,从来都是吝啬的。

她能做的,只是坚持,坚持对朋友好,坚持让自己变得更好——这才是最大的褒奖。
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子衿想不到,生活忽然间回赠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。

那一天下课,她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。小跑到学校门口,子衿看见一辆黑色灵巧的跑车,车边的年轻女孩同她差不多大,穿着黑色的风衣,风衣系带随意打了结,愈发显得纤腰一握。迥然异于自己学生气的脂粉不失,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,眼角竟微微闪烁的泪光。

子矜呆呆站着看她走过来来,那样好的夕阳间,她的脚步急切却不失优雅。

她的姐姐!

第一眼,她就知道,这是她的姐姐。

子曼一把抱住了子矜:“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
桑子曼如今改名叫夏子曼。当年收养她的那家人一直待她很好,大学毕业之后,她回到了文城工作,又留心找回了当年失散的妹妹。

“子矜,当年我被领走,留下你一个人在那里,你会恨我吗?”

重新见到姐姐,子矜内心是极高兴,她绝口不提自己拮据的生活,摇头说:“当然不会啊,姐姐,我现在也很好,等我毕业了,我也要像你一样挣钱养活自己。”

她转过头看着妹妹,笑着说:“真好,我把你找回来了。”

子矜还记得姐姐说出那句话的语气,那么温柔,那么完满。因这天底下,她只有这一个姐姐啊。她勾起唇角,伸出手肘碰了碰同伴:“后来姐姐她还要给我钱,我没要——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困难似的。她好像有些不开心——喂,你说她会不会生气了?”

没想到方屿还是没有反应,子矜有些难堪:“是不是我说的太没劲,你站着都睡着了?”她忍不住侧过头,张开眼睛去分辨身边那个人的表情。

恰在此时,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:“桑子矜!班长!你在哪里?”

她“啊”了一声,那才是方屿的声音。

那身边的人又是谁?

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,心地明白自己认错了人,旁边这人被她硬拉着听心事,想必也很郁闷。她连忙说:“不好意思,我认错人了。”然后头也不回的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了。

循着手机小小的光亮找到方屿,恰好沿河两岸的灯光慢悠悠的一盏盏亮起来,橘色微暖的光线,让每个人的眉眼都看上去异常生动。

石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,来电了!

子矜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,透过学生们密密麻麻的人头,那个位置,早就没有人了。大约真的是别的学校的艺术生吧?这样也好,免去了熟人之间的尴尬,子矜拉着方屿的手,走到对岸和大部队会合,这件事也就完全抛到了脑后。

她一直不知道,那个夜晚,她第一次倾吐心事,聆听的对象,却是萧致远。

“那个时候,你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事?”子矜抬起头来,眉眼楚楚的望定萧致远,哪怕童静珊告诉了她那时的“阴差阳错”,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。

他攥紧她的手,低声温柔:“子矜,那个时候我就在想,应该早一些认识你。”

早一些认识她,他会好好爱她,或许就没有后来那样狗血的误会和算计,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
子矜微挑了眉梢,却只是淡淡的抽回了手。

掌心分明还残余着她的体温,可萧致远知道,在她心里,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——所以他不让童静珊告诉她原委,只因为早早的预见了这样的结局。

可时至今日,他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。他无意间逛到黑暗的河边,听到她温软的声音,而她身上好闻的、独属少女的味道,带了暖意的橘香,在夏天的晚风中,清晰的送到他的心底深处。

那个时候,他有种奇怪的冲动,想用父兄的方式,抱抱这个坚强的小女孩,可他又害怕打断她,于是沉默着聆听,最后她的同伴叫她离开,他只听到那个名字,隐约是“桑子矜”。

假若后来没有路上的那段相遇,萧致远也会以为,这不过是生活里一段有趣的小插曲。却未想到第二天他赶往前边一个古镇,路上看见那辆抛锚的大巴车,神差鬼使的,他让司机停了车。

那个女学生跑过来,刚拉开车门,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,仿佛是拨开的甜橙,他怔怔的看着她的脸,心想原来她长这样,干干净净的,挺好看。再后来,就帮她联系大巴车,她说:“我叫桑子矜。”

他忍不住笑了,内心竟有些窃喜,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,又什么东西失而复得。

萧致远从不否认是自己先动了心,那个时候,他只是想好好对她,却从未想过,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,隔阂却一日复又一日的加深,他愈发掩饰心意,一切亦尽在无言。

“我是无意间告诉过静珊这件事,她忽然有了灵感,还调成了香水,就是这样。”

子矜语气全无波澜:“这样啊。”

漫不经心间。两人仿佛说到了不重要的话题,又轻轻掠过了,恰好陈攀在门口敲了敲门:“萧总。”

萧致远示意他进来,子矜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他,低声说:“你们谈吧,我抱乐乐去里边房间睡觉。”

他淡淡点了点头:“你也去睡一会儿。”

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,才转向陈攀:“怎么样?”

“没什么大问题。”陈攀大咧咧的吃了一块雪梨,“你谈完之后我就让人把协议发过去了,他们也都同意签了。”

“我大哥那里呢?”

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,拼命张罗股东大会。”陈攀嗤笑了一声,“信函发出去了,收回来一半都没有。哦对了,这几天他和那个小模特的照片曝光了,尺度大得很,估计更加焦头烂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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